我是一名医院陪诊员。我今年28岁,身体还算健康,很少跑医院。那天,我陪她在医院,整整待了一天。
(资料图)
春节前夕,我陪一名50多岁的阿姨李雅(化名),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一共9个小时,去北京一家三甲医院看病,当了一次医院陪诊员。
医院陪诊员是一份正当的职业,指的是陪伴那些需要的人士,通常是孤寡老人,去医院跑腿。找人陪看病,目前北京的收费行情是600元/天。
我的介绍人刘炜从2022年秋天开始做起了职业陪诊员的工作。
他曾在一家公司负责施工安全,工人出现受伤、生病等问题,都是由他带到医院就医。他的父母、亲戚住院、做手术,也都由他负责规划就医流程。
“北京的大型医院基本都跑了一遍,哪个医院的特色专长、不同患者就医的基本注意事项,大概都掌握了”,刘炜很有职业素养。
我的病人李雅在这之前曾一个人去看急诊,五级分诊就排了5个多小时才见到医生。而我这次也主要是帮她去医院排队看病。
老人有点无助,年轻人不太有空
早上7:30,我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医院,陪诊员刘炜和病人李雅还堵在路上。
天刚刚擦亮,室外温度刚上了0度,医院已经忙活起来。
提着CT片收纳袋的老人,脚绑着绷带的年轻人,推着轮椅的家属,操着外地口音的患者……围满了门口预约通行证下的牌子。
门前的交叉路口开始堵车,救护车无法顺利通行,维持秩序的警察在大声喊话。
特殊时期进医院,大家格外注意防护,除了N95口罩,还有不少人戴了防护面罩。
门口的护肤品专卖小店前,挤满了想要购买防护装备的人:“有没有N95口罩、面罩、手套……”
工作人员反复对着不同的人解释:“不好意思,我们这里只有口罩。”
一位60岁的阿姨反复举着手机扫码,似乎一直没能预约成功,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,发现我以后,她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求助:“姑娘,你看看这个怎么填的啦,我要进去接个亲戚,怎么约这个(通行码)?”
第一次来这家医院,还没进去,就遇到了困难。
我接过阿姨的手机,手机字号是加粗放大体,她已经打开了预约页面,但是需要再输入姓名和18位数字的身份证号,添加患者信息,才能申请为陪同人员。
“我不知道点一下那里(页面信息框)就能敲字了,不会呀”,阿姨颇为懊恼。
几十分钟后,一对父子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儿子赶着去上班,他把CT袋子交给了老人,又凑近耳朵嘱咐了几句,便打算先行离开。
还没走几步,老头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,甩甩袋子又继续追问着什么。我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,但接下来,年轻人的崩溃却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:
“我最近工作真的很忙!今天早上好不容易请了一会假,等会还要开会,我真的没有时间了!病也看完了,你能不能也理解一下我啊,等回去再说不行吗……”老人没再说什么,两人很快消失在了人海里。
老年人有点无助,年轻人不太有空。
难道还有什么比家人的健康更重要?
我和李雅(右)
后来陪诊的间隙,我和刘炜聊起这两件事,他告诉我,这也是陪诊员这一职业出现的原因。我国老龄化现象越来越严重,如今需要就医的老人,大部分是独生子女家庭。一对年轻夫妻,往往需要照顾4个老人,再加上还没长大的小孩,面临着巨大的压力。“家里一旦有人出现病痛,很容易分身乏术。”
交谈间隙刘炜又接到了大兴一位客户的电话。那是一位没有儿女、也没有亲戚的独居老人,没有感染新冠,也没有特别严重的基础疾病。他在某平台刷到了刘炜的陪诊视频,担心未来身体出现问题,求医住院可能都没人照顾,所以提前联系了这个陌生的职业陪诊员。
挂了电话,刘炜存了老人的基本信息,还特意标注了“独居”两个字,“这种情况一定要注意,万一到时候我去不了,就得赶紧联系同行、同事去帮忙,不敢耽误。”
还有很多老人和有基础病的患者担心交叉感染,直接找陪诊员代问诊,这种情况在疫情放开后多了起来。
刘炜说,代问诊是最难的服务。一般需要提前拿到患者的医保卡,还要充分了解对方的基本病史和现状,其中会涉及大量专业名词,需要提前学习理解。还有一些老人交代不清,如果有必要,就诊时还要开视频。
“所以说,陪诊员并不是谁都能干,还是需要一定的积累和医学常识”,刘炜说。
忙碌的医生,孤独的病人
尽管北京的疫情态势已经趋缓,但门急诊、重症救治任务仍然艰巨,加上临近春节,看病取药的患者也有所增加,各大医院里依然人满为患。这也意味着,医护人员要比往常更忙碌。
出发前,我特意从网上搜了这家医院的导诊图,大概了解了各科室楼层的分布情况。但进了医院,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排队缴费,排队问诊,甚至排队上电梯,之前的准备显得有点聊胜于无。
需要我陪诊的病人李雅刚过50岁,这次挂了呼吸内科。她在去年12月中下旬感染了新冠,不到一周转阴后,就开始上班。月底,她突然出现了胸闷、胸痛、心跳过快的情况,加上她还有轻微糖尿病,包括更年期症状,身体很快就撑不住了。
在此之前,李雅已经跑了3趟急诊和1趟门诊。第一次身体不适,她打车到医院的急诊,自己一个人去排队,五级分诊排了5个多小时,才见到了医生。经过抽血、CT等一系列检查,李雅被诊断为肺部感染、肺部阴影。
那次回家后,她便上网搜寻靠谱的陪诊员,“病还没看就感觉人要不行了,后面我自己都怕出事情,还是得有个人陪着放心。”
这次复查,她的症状依然没有减轻。走起路来摇摇晃晃,每走几步,就需要停下来,弓着腰喘几口气。担心走不稳,我随时都得搀着她的胳膊。
2楼呼吸内科门口的队排了数米远,工作人员拉起隔离带,往往是刚解决了这个诊室门口的拥挤,另一个诊室得门口又乱了。
候诊区也全是人。原本为了保持距离、用胶带缠着的座椅,现在也落了座。有人不时咳嗽,有人半倚着大口吸气,还有人找不到座位,干脆靠墙蹲在了地上。
在人堆里扎了20多分钟,就连我这个健康正常的年轻人都开始感到胸闷气短。
医生们其实更不容易,前段时间有报道说不少医护人员感染,但他们仍在坚守一线。
患者号一个连着一个,医护人员全都行色匆匆。诊室里挤满了人,五六个病历本、检查报告同时挤到医生面前。
有患者刚离开几分钟,可能是没有问清楚,又折返回来二次咨询,医生只能耐着性子冲门外喊两嗓子:“麻烦叫号再进来,麻烦出去排队,一个一个来!”
这一天下来,我陪李雅跑了2个科室,2次检查,2次取药,1次收费,但从早上8点到下午5点一共花了9个小时,其中排队和等待的时间占了一半以上。
我想起之前网上热传的一份国际孤独等级表,其中,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被列为十级孤独,这也是最高的一级。
希望今天我帮李雅对抗了这种孤独感。
上午抽完血已经是接近十一点了,一早上没吃饭,李雅有点体力不支。这时,刘炜从他包里熟练掏出几块士力架递了过去。
取得同意后,我看了一眼刘炜的包,除了糖果、巧克力,他还背了一块自带线的充电宝、纸巾、零钱等一些常用物品,“陪人看病,这些东西肯定都会用到,都是随手的事儿。”
问诊医生给李雅开了消炎药,如果各项检查没什么大问题,她就可以回家养着了。她需要继续遵医嘱用药一周,到下礼拜再来复查。但她以为做完血检就可以回家,我们只好又给她解释了一通。
刘炜打趣她说:“你说你排队一早上,看了个啥病啊。”
李雅白了他一眼,“要不然我为啥找你陪诊呢?”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,抢到票了吗?”
陪李雅看完病,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。我们在医院门口分别,我感觉很累,但刘炜还要去见下一位陪诊的客户家属,沟通第二天的就诊流程。
他也不忘叮嘱反复李雅“回家一定要全身消毒,多喷酒精,今儿晚上最好早点休息”。又叮嘱了几遍李雅按时吃药、放松心态,有不舒服就随时联系。
有人说陪诊员的身份更像是一次“临时家人”。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,陪患者就诊,不仅仅是一门生意,能在病人无助时给予陪伴和关心,哪怕是几句叮嘱,也是莫大的抚慰。
尽管只是一次体验,但在相处中,我和李雅也聊了很多看病之外的话题,这种交流更像是认识了一个新朋友。
李雅和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儿一起生活,最近女儿忙着各种考试,她不希望女儿分心,所以才想到了求助陪诊员。
生病之前,李雅喜欢跳拉丁舞,她享受这种全身投入而酣畅淋漓的表演,甚至觉得又年轻了几岁。
李雅还给我分享了她家里的3只猫。之前疫情隔离期间,女儿不在身边,猫就是她的陪伴和治愈。
陪诊结束几天后,我正在老家休假,李雅给我发来了消息:“你什么时候回北京,抢到票了吗?在家一定注意防护哈。”